我每天都会跑步,而且是在破晓前。
到底是从哪天开始形成的这个习惯呢?因为太过久远,我已记不清了具体的年份。脑海的记忆中只有祖母的身影和话语,大抵能与这个习惯产生些许联结。
“GUI,你再在屋子里这么跑来跑去,我可要揍你了。”
祖母一面在拉着窗帘的阳台抽着长烟,一面在吞云吐雾的间隙里对着在屋内窜来窜去不停玩耍的我说道。
“要不这样吧,GUI。明天开始我允许你每日出去跑跑步,也能借此消化消化你这耗不尽的精气神儿。” 祖母掐掉了几乎要抽到过滤嘴位置的烟,随即又点起了另一颗。
一缕缕的青烟犹如连绵不断的白絮,在几米大小的阳台里陡直上升,终而积攒在天花板上,好像电视机里播放的天空云彩。而在这祖母创造的“云彩”旁,窗帘顶端透来的几丝光芒又仿佛百科全书中的太阳一般,斜射照耀着“云彩”。
我停下身来,抬头看着“太阳和云朵”,继而又频频的点头,并对祖母的提议拍手称道。
“但是,你必须在破晓前回来。” 祖母见状又咬文嚼字的补充了一句,很慢很大声。
……
也正是从许多许多年前的那天次日起,我开始了破晓前的奔跑。
夜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静和美妙。零星的四轮车子奢侈的享受着宽宽的马路;通宵达旦宿醉未眠的年轻人拎着酒瓶对擦肩而过奔跑的我露出惊叹和迟疑;流浪的小猫小狗早早的找到了庇护所闷头睡觉;在漆黑一团的夜晚中迷失到被车轮碾轧的老鼠尸体发出静默的哀嚎。
我看着那些被红色血液浸泡的老鼠尸体,一边默默吞了下口水,一边继续向前。因为夜晚的时间并非那么持续久远,我必须完成跑步在破晓前。
……
为什么非要在破晓前跑完步回到家中呢?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时常缠在祖母身旁,对此问东问西。
“因为这个城市乃至这个世界在破晓黎明后,便会变得面目全非,恐怖不堪。” 祖母继续抽着她的长烟,在“云彩”徐徐上升的创造间继续说到,“不光是你,我们全都只能在深夜和破晓前出门,这个星球的生命都只活跃在夜晚。”
我对祖母的话语坚信不疑,可心底却也对破晓那刻之后的世界充满着好奇感。
于是在某个阴雨连连的夜晚,跑步着的我决定找寻一个街头角落,一直待到黎明破晓。
……
“没意思,怪不得祖母和我说所有生命都只活跃在夜晚。” 我望着阴雨之上的密布阴霾,感叹着祖母对破晓后的一语中的。
就在我即将打道回府时,一个走路摇摆不定的女孩儿跌跌撞撞的最终倒在了前方不远。
“你还好吧?” 见状的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前去,在搀扶她前试探的询问状况。
女孩儿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或许是被我冲过来的举动惊吓到了,瞬时对着我的面庞抖掉了方才的晕眩,换上了颤栗的惊恐。
“啊、啊。没事。我没事。” 只见她一边磕磕巴巴的回答我,一边却开始低头检查起了自己的腿和胳膊。
肯定不是只摔了一下而已。胳膊也好,膝盖也好,甚至长裙下裸露在外的脚踝等等地方都有着或大或小的撞痕。鲜红的血液或多或少的顺流而出,在不停的阴雨作祟下,向四肢的各个方向流淌。
我抿了抿嘴,对眼前发生的一幕故作镇定,但是双手却不由自主的伸向女孩儿,想将她搀扶起来。
女孩儿不禁缩了身子,战战兢兢的勉强站了起来,手指从脑门拂过向耳畔轻捋了一下挡住脸庞的发梢,又更加仔细亦或是形容为严阵以待的认真盯住了我。
“你、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似乎有些疑惑的问起我,而我更加不知所措的不知所云。
“你没事就好。” 我见状作罢,将双手放至背后。
女孩儿则是从频繁打量和确定我并非携带着恶意的惊魂不定中恢复平静,“我只是方才这晚喝多了酒。”
原来,女孩儿是这条昏暗街道尽头的一家酒吧的陪酒招待。每天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时常要为了豪横的客人而透支自己的虚弱身体。偶尔适可为止倒也还好,但换作死活不放的臭有钱人,就不得不为了生计而牺牲自己。喝到破晓黎明。
在那之后,我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刻意的跑去那个街巷。有时去的早了,便隔着玻璃窗偷偷观察灯火通明的酒吧里的她,看着女孩儿与客人推杯换盏。有时来的晚了,就等在门口的角落里,继而假装路过,陪方才下班的女孩儿走到暂别的路口。长此以往,我们成了奇怪时间见面的朋友。
……
“GUI,你明天白天有时间吗?我请了今晚的假,想明天去游乐园玩玩逛逛。” 女孩儿在这天的凌晨夜晚并肩踱步时,向我问到。
“我…… 我不确定。” 我有些迟疑,随即补充说,“为什么非是白天呢?夜晚多美妙。”
“傻瓜!大半夜的游乐园永远都不会开放,白天的那里远比夜晚让人忘返。”
“我不信…… 白天只会阴霾密布。我不信……” 回想起前些天的那个阴雨连连的黎明时分,我对白天毫无趣味一事,异常笃信。
“哎呀,明天是大晴天啦!” 女孩儿摇晃着我的臂弯,微笑的希望我能如约来到。
“晴天?” 我在心中疑惑不解,却也没有再过托辞。
……
二十小时不到的次日破晓前,我早早的守候在了约定好的路口。
远处东方地平线的天空色彩,慢慢从彻底的漆黑一团变成了深深的蓝色。紧接着,那抹藏蓝之下又漫起了粗粗的淡淡的黄色横线,它与地面一边保持着平行,一边渐渐的吞噬着上面的蓝。终于,在黄色的下边,夺目的橘红色占满了东边的地平线,继而再次吞并了黄,同时将藏蓝变得越来越浅。
耀眼的光辉就是在这个时候擦出了东方的地面,炫目的朝阳穿过浩荡的空际洒满我的全身。躯体开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不得不眯起眼迎接这不曾有过的体验。
然而,温暖的下一站,是灼热。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不断升温,彼时的四肢下意识的完全打开,却也无法动弹。拂面的风,一阵阵的吹打在刺痛的身上,卷带起一粒粒的尘埃。然后,颗粒越来越大,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
我的每日奔跑,止步在了这天,终止在了破晓前。
…
…